我將會在夏達華研道中心的網頁發表一系列有關解經(exegesis)的文章,藉以探討一些跟了解聖經原意息息相關、但是在華人教會圈子卻缺乏充分討論的重要議題。第一個值得探討的,就是聖經以外的猶太文獻對新約解經的重要。



我曾經聽到香港某持有博士學位的林姓牧師在多個場合聲稱:通過有關猶太傳統及文化的知識去了解聖經實屬多餘。這是一個無知和愚昧的偏見,卻出自理應是知識分子的教牧人員之口,加倍令人扼腕。實情是,無論舊約聖經或新約聖經,在文字語言、文化、世界觀、歷史背景、社會生態方面都跟我們現代讀者相距甚遠;任何有可能填補我們與聖經之間鴻溝的資料,都值得我們花時間和精神去探討,而聖經以外的一些古代猶太文獻,就屬於這類不容忽視的資料。



新約聖經研究的當代巨人亨格爾1曾經在1993年新約研究學會2的主席演說裏,向在座每一位聖經學者明言,仔細研究猶太傳統及信仰也是新約學者的職責之一:



「今天我們可以這樣說:自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在我們研究的範疇裏一個極重要的領悟是認識到最早期的基督教怎樣深深地扎根在猶太信仰文化的土壤裏,這土壤是基督教的出生地。這意味著,我們的研究範圍必須包括基督教出現前整個希臘時期的猶太信仰文化,就是公元前四百年之後的猶太信仰文化。」3



同樣,車比克4在一篇談論新約解經的學術研究裏,第一句就開宗明義指出:



「要研究新約的文本,我們就必須了解第一世紀的猶太世界。」5



這些學者並沒有誇大其辭,事實上近年新約聖經學者在保羅研究(例如有關保羅新觀的學說)和耶穌研究(例如視耶穌為土生土長猶太人的觀點)上取得的許多成果,都是建基於當代學術界對古代猶太文獻和猶太信仰文化的深入了解。這不單是因為二次大戰後,學術界開始重新認真檢視過去隱藏在許多學說裏的反猶傾向,也受惠於近年許多首次面世或首次被翻譯成英文的古代猶太文獻,包括死海古卷裏的亞蘭文版本《以諾一書》(1 Enoch)和希伯來文版本《禧年書》(Jubilees)等,大大增加了學術界對早期猶太文化、傳統及信仰的了解。



在教會成長的一般信徒或者會為此感到疑惑:

難道不了解這些聖經以外的著述,我們就不能明白新約聖經嗎?

難道新約聖經,上帝的話語,還需要這些出於人手的著作來解釋嗎?



以上都是合理而且值得重視的疑問。無可否認,一個對這些古代著述沒有任何認識的人,還是有可能正確地掌握到新約聖經的整體信息,但是我必需強調,這並不等於我們可以對這些來自古代的資料置之不理,因為在一些情況下,這些資料的確有助我們了解個別新約經文和其中的細節。在這裏,我倒希望提出幾個一樣值得思考的問題:



難道我們不希望對耶穌和早期教會身處的環境了解更深嗎?

難道我們不想吸收跟聖經有關的其他知識嗎?

難道我們不能先聽聽一些自己沒有聽過的資料,然後再去判斷那些是垃圾還是瑰寶嗎?



在未來數個月,我會發表一系列文章向讀者闡述,聖經以外的古代猶太文獻怎樣在至少五個層面有助新約解經:



1.歷史資料


嚴格來說,新約聖經不是歷史教科書。即使裏面許多敘事都有歷史背景,並且聖經作者假設了讀者已經知道那些歷史資料,但是假如讀者根本沒有掌握那些資料,一些經文細節也難免會使人摸不著頭腦。例如,到底有多少個希律?或許,這類資料讀者可以在某些研究詳盡的釋經書裏尋求到答案,但是撰寫釋經書的學者又從哪裏蒐集這些資料?對真相抱持認真態度的讀者,必須具備追本溯源的能力,直接查證第一手資料。聖經以外的一些古代猶太文獻可以為我們提供這類資料。


2.舊約經文


新約聖經的信息建立在舊約聖經的基礎上,因此,想了解新約聖經,就必須同時了解舊約聖經,但是兩約之間年日相距以數百年計,而部分舊約經文的意義或意思會隨歲月而演化轉變,不少聖經以外的古代猶太文獻見證著這種演變,為新約解經提供了重要的線索。


3.字義、文法和風格


某些新約經文運用了一些在舊約聖經(包括《七十士譯本》希臘文版本舊約聖經)沒有出現過的詞彙、文法、寫作手法或說話風格。例如gehenna一詞在舊約聖經裏沒有地獄的意思,但是新約聖經多次以這個詞談論地獄、火湖,到底在舊約與新約之間,這個詞彙發生了甚麼變化?又例如,八福是耶穌最著名的講話之一,但是在舊約聖經卻從來沒有見過同類型的文學體裁,一些聖經以外的古代猶太文獻可以為現代讀者填補某些這類認知上的空隙。


4.神學概念和世界觀


身處第一世紀的古代人,包括新約聖經的作者和原讀者,所抱持的許多神學概念和世界觀都跟我們現代人相差很遠,有時會使我們感到惘然,這些觀念到底從哪裏而來?例如,舊約聖經從沒有把天堂分層分級,但是保羅卻提到第三層天,這是甚麼意思?又例如,我們都知道地球是個球體,沒有所謂世界盡頭,但是新約聖經卻提到要把福音傳至「地極」(ends of the earth),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5.投入的閱讀


這是最不學術,也最不科學的一環,然而是我認為最重要的部分,詳盡的討論留待日後進行。簡單而言,新約解經最重要的技能,不是靠甚麼高深知識,這些都可以輕易在書本或網絡上蒐集,最重要的,是正確的閱讀態度:要從聖經的角度,也就是聖經作者、聖經原讀者的角度去思考,而不是強把自己的興趣或觀點加入聖經裏面,這樣的態度叫「撰寫」,不叫「閱讀」。多多浸淫在古代猶太人的思想、文化、文學裏面,著實可以增強閱讀新約聖經的能力和意識。


Andy Chi Kit Wong中學畢業後, 即進入Trinity Western University攻讀聖經研究學位, 師從Craig Evans、Martin Abegg、Peter Flint等學術界名人, 並對聖經研究愈發產生濃厚興趣. 碩士畢業後, 又到McMaster University跟從Eileen Schuller及Stephen Westerholm等學者攻讀博士學位, 主修早期猶太教, 副修早期基督教, 多從事《以諾一書》、《以斯拉四書》、《巴錄三書》、 《死海古卷》等早期猶太文獻之研究.



至現時為此尚未完成論文, 現流落在某華文報社, 從事與聖經全然無關之勾當. 工餘時間除了偶爾到教會講道和在某韓國神學院教書外, 也以家中毛毛公仔“Howtindog”之名義製作Youtube影片, 話題遍及當代華人教會傳統弊端、評論教會領袖或基督教機構發言人之言論、聖經應用、聖經研究學術議題等.


  1. Martin Hengel(1926–2009),德國人,著名聖經學者,從事研究新約和早期猶太信仰文化。
  2. Studiorum Novi Testamenti Societas,由當代新約學者所領導組成的一個組織。
  3. “Today one may say that among the most important insights of our field of study since the Second World War belongs the recognition of how deeply rooted earliest Christianity is in Judaism as its native soil. This implies that the study of the pre-Christian Judaism of the Hellenistic period as a whole, that is, from the fourth century BCE on, is to be included in our field of study.”(Martin Hengel, “Tasks of New Testament Scholarship,” Bulletin for Biblical Research 6 [1996] pp. 67-86.)
  4. Paul Trebilco,新約教授,曾經著書論述新約的猶太及希羅背景、聖經與教會傳統的關係。
  5. “And study of New Testament texts needs to be informed by an understanding of the Jewish world of the first century.” (Paul Trebilco “Jewish Background,”Handbook to Exegesis of the New Testament; ed. Stanley E. Porter [Leiden: Brill, 1997], p.359.)